文字獄與中國思想史

中華民族的思想在春秋戰國時絢麗無比,當時有諸子百家,百家學說盛行,而孔家只是其中一家而已。流行度還比不上楊家學說與墨家學說。有《孟子》爲證。孟子在《孟子` 滕文公章句下》裏說:“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可見孔門生意實在是清淡。究其原因,還在于當時各諸侯國忙于征戰,精力不夠,實在是管不了老百姓的想法。托戰亂的福,中國的各種思想在那時得到大發展,替中華民族狠狠地掙了一回臉。如果沒有這個諸子時代,中國能不能稱得上一個具有悠久曆史的“文明”國度還是個大問題。使中華民族跻身于先進民族,諸子功不可沒。

因爲,一個沒有思想沒有品行的民族,無論怎樣博大,也只是行屍而已。

等到秦朝建立,獨夫秦始皇有了余閑,便管起天下人的思想來了。由于秦始皇無道,性情殘暴,當時有許多批評他的人,這些人還引經據典,說古時候是怎樣的,說孔子、墨子是怎樣講的,于是秦始皇大怒,放了一把火,把天下除醫藥、蔔筮、種樹之類(用現在的話來說外,就是純技術類的書)的書以外,其余的全都燒了,意思是看看你們還能引什麽經論什麽據來批評我。誰知,還有一些“愣頭青”(主要是儒生與方士)看不清形勢,居然還堅持自己的思想,憑著自己記憶中的先聖的話語來誹謗秦始皇先生,秦始皇先生又大怒了,于是來個斬草除根,把這些儒生與方士全都活埋了。這一下,天下才“果真”是鴉雀無聲了。于是秦始皇先生非常高興,自以爲江山穩固,可以傳遞萬世了,可惜的是,十五年後,不僅秦始皇先生本人,連他所有的親族都被天下人殺光了,于是中國從此無嬴姓。

到了漢朝,采取了相對溫和的辦法,不燒書,不坑儒,而是擡出儒家,一統天下。他們的策略很簡單,如果你想當官,你就得接受儒家思想。如果你有別的思想,對不起,請你走人。

到了唐代,建立了科舉制,這個時候,你想當官,不僅僅是接受儒家思想就夠了,還得精通儒家思想,熟讀五經方有上線的希望。其次宋元明清時代,各個朝廷都擡出儒家思想來壓人,不僅如此,到了明清時期,儒家思想也不過是皇帝手中的玩物罷了,朱元璋就聲稱:“孟子這老頭假如還在的話,就把他抓過來給宰了。”爲什麽?因爲孟子說過:“民爲本、社稷次之,君爲輕。”還說:“君有大過則谏,反複之不聽,則易位。”“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的這種民本民主思想是大大不利于獨裁者的恣意統治的,自然就被超級獨裁者朱元璋同志所痛恨了。

中國的統治者其實是沒什麽真正主義、真正信仰的,對他有用的他就要拿過來加以強化,對他沒用的雖是儒家思想他也要加以摒棄的。

壓制思想的極端表現就是制造大量的文字獄。中國的每個朝代都制造了大量的文字獄。在這種高壓統治下,別說是發表異端思想,連在私下裏痛罵一聲狗皇帝都是需要極大勇氣的。弄不好就會被滅九族。

中國的文字獄的曆史也就是中國人思想被壓制的曆史。也就是中國人被統治者愚化的曆史。也就是中華民族從先進民族蛻化爲劣等民族的曆史。中國,自秦朝以來便再無世界級的思想家、哲學家了,原因很簡單,一個人連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都是一種罪惡,你叫他怎樣成爲思想家?何況,一個思想家的生成,是需要吸收很多人的思想養料的,當這些養料都無法采到時,又何以站在巨人的肩上,以完善其思想?

由于中國的特殊性,中國人的思想大放光芒,有所成就的時期都是在戰亂時期:春秋戰國時期、三國兩晉時期、五四時期與軍閥混戰時期。這倒不是說戰爭是思想的孵化器,思想一定要在戰亂時期才得以生長。不是這樣的,只是中國比較特殊而已,一代又一代統治者總是不盡余力地壓制各種思想。以圖得所謂的穩定與長治久安。

就人的天性而言, 是喜聽頌詞而惡聞谏語的, 所謂良藥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 忠言在很多時候都是逆耳的。曆史上愛聽阿谀之詞的舉不勝舉,但專愛聽逆耳之言的好象沒幾個。即使是聖明如唐太宗,這個一千年才出一次的仁君(《舊唐書》稱他爲“聽斷不惑,從善如流,千載可稱,一人而已。”),也有受不了他手下那個忠心耿耿的谏官魏征的時候,有一次退朝之後對他老婆說:恨不得把這個鄉巴佬活活宰掉。還好他老婆見識比他更高超,總算勸住了。

天下人都有愛聽好話、惡聽批評之語的通病,一言不和,撥刀相向實在是常事。作爲一般百姓而言,手頭既沒刀,也無權力判人死刑,雖然在氣頭上,大罵幾句也就罷了。但如果是皇帝的話,就不一樣了,他一發怒,就說:“推出去斬了。”于是那個跟他言語不合的大臣就被斬了,一點余地都沒有。雖然以後後悔了,最多也就把這個大臣的墓修一下,給他的兒子封個官,給這個大臣谥封個什麽忠侯之類的號也就罷了。

然而,這個好大臣終究是不能爬出墳墓了,而他的能興邦利國的好建議也終究因爲時世變遷而終究作廢, 徒留遺憾。

由于古代中國的極權設計, 曆史上敢進觸怒皇帝的忠言, 敢說觸怒皇帝的真話的大臣向來就少, 畢竟, 生命誠可貴, 來一趟世間實在是不易, 誰知道這次來過以後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再來, 何況大臣們向來能吃得腸肥腦滿的, 對人生更是滿足。在這種情況下,能瞞當然是瞞了,能不說當然是不說了,中國曆史上雖提倡“文死谏,武死戰”,但死谏的臣子實在是很少,這不能說臣子們的覺悟不高,畢竟,這個代價太大了。設想你是臣子,你會爲了一句說了也不見得被采納的谏言,而冒被夷九族,身被零剮的危險嗎?

不是臣民的覺悟,而是制度的設計自然地使每個人變得越來越馴服,越來越膽小怕事,也越來越不敢講真話,到後來,連腦子也懶得動了。

所以,一個良好的制度應該制約每一個人的權力,以保證人們敢于開動腦子,提建議,說真話,反之,沒有一個平衡權力的機制,比如在皇權社會裏,即使皇帝老兒提倡人們進谏,人們也未必敢進谏,畢竟,你一火起來,我的腦袋就要搬家了,誰知道你皇帝老兒什麽時候翻臉啊。國外有句名言,總統是靠不住的。只有在一個權力平衡的社會裏,一個在制度上保證了說話者沒有後顧之憂的社會裏,真話、實話才會逐漸得到興盛。

而一個人人敢于講真話,人人敢于動腦子,搞創新的時代才會真正來臨。

而在一個不僅不提倡講真話,而且在制度上也打壓說真話者的社會裏,那麽,我們除了能聽到假話、大話、空話、廢話、屁話外,還能指望聽到什麽呢?

 

來源:劉曉原的BLOG    作者: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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