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2.0-從數量民主到矢量民主

寫在前面:郵件群的共享的這篇文章很是合我的胃口。當民主已經被審美疲勞,被各種混雜的含義所充斥,被各種憤青、民族主義者、精英主義者、當權者等 等等等當成是烹飪佐料隨心添加的時候,每當聽有人談民主,我就一激靈。然而,這篇文章為大家擦亮了眼睛,讓那個離我們越來越遠的“民主”回到了我們的視 野。和朋友一起聊天時經常出現的場景是憤慨,大家都在控訴身邊的不公,狠狠地發洩到誰誰不知名的祖先或酒菜之上,感覺誰不能代表我們心中的吶喊,管她三個 還是四個代表。民主似乎本來就是一介笑談。然而,矢量民主的提法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它暗合近來頗為流行的激進民主的左派理論,在一片民主的黑暗之中閃出 一點火花,因此下文值得您一讀。

我在讀的過程中作了些加重符號,並有部分批註,還望看官見諒。有什麼想法,請留言!

“最不壞”的民主

2009年12月9日發布的蓋洛普民意調查透著一種讓人回味的荒誕。那是美國民眾對職業道德操守和誠信的評價,其中被認為道德與誠信 最低的職業是美國國會議員,而國會議員是由美國民眾選舉出來的。

從未有人說民主完美,比如世人皆知民主的決策效率不如專制,但是民主之所以更為人接受,原因之一正是要防止專制以其高效決策製造的災 難。民主至少不製造災難——以往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民主最不壞”被視為公 理。然而在地球生態危機面前,這個公理有了問題。 對 人類可能毀於自身物慾,目前的民主模式不但無力製止,而且正是造成問題的根源之一

歷史上的非民主社會,少數人無度消費,底層民眾認“天命”節衣縮食,消費總量因此規模有限。民主帶來的平等和解放,使多數人提升為中 產階級。一方面現代科技提高了人類攫取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民主給了多數人追求高消費的能力。每個方面單獨看都算進步,合 在一起卻使消費達到前所未有的規模,生態危機由此形成。

現行民主既以選票立身,只能被沉溺物慾的多數選民推著向前。今日社會目標成了各種經濟數字永無止境的提高,明知數字背後佈滿危機,誰 又管死後洪水滔天。這種把人類引向自身災難的民主,是一種更為根本的荒誕,因此不能像對國會議員那樣聳聳肩就算了,而是必須思考,這 “最不壞” 的民主,是不是應該和可以走向“更好”?

民主的技術限制

所謂民主,直接字義是“民眾做主”。在現行民主中,民眾怎樣做主?基本方法是表決。然而當參與者超過一定規模,表決成本增高,就不能 事事表決;到了國家規模,表決成為浩大工程,於是只能簡化為民眾選舉代表,而且幾年才選一次。 這使得在選舉和個別公決之外的多數時間,民主停留於名義,做主的是當選的代議者,是謂代議制民主。

不僅在對象和時間上簡化表決,表決還被簡化成只有兩個選項——“是” 或“ 否”。然而民眾做主是這樣簡單嗎?完全的“ 是”或完全的 “否”只是兩端,不同個人的意志,絕大多數都處在兩端之間的不同位置。即使是同一人對某個問題表示贊成,也只是取向之一,在 其完整的個人意誌中,有可能被其他取向偏轉或抵消。例如問一個少數民族人士是否贊成民族獨立,很可能回答“是”,但若問是否願意為此 承受戰爭,回答就可能“ 否”。這時只對單一問題進行表決是誤導,結果也是假象。選舉亦如此,對同一個候選人,一個選民可能對其某項政 策贊成百分之八十,對其另一項政策反對百分之六十,對其第三項政策要求有具體修改……而在代議制民主中,一律簡化為要么同意要么反對其當選。

之所以如此,是技術上的不得已(有些應該是故意而為 之)。讓大規模人群的每個人完整地表達個人意志,相互充分協商,即使能實現,成本也無法承受,而且難以進行 量化統計,得不出綜合結果。因此只有簡化為“ 是”或“否”,把複雜萬千的個人意志變成同質的數量,才可以定量統計,也才能把操作成本降到可承受的水平。

把民主看做對眾人意志的求和,這種方法解決了操作的技術,民主卻因此 打了折扣。我把這種民主稱為“數量民主”。 數量只有正負(表決中的同意或反對),而人的意志卻有無限豐富的指向,是矢量。真正的民主不該是數量求和,應是矢量求和。數 量之和可以出自相互無關的統計,矢量之和只能出自融為一體的協商。民主的本 質顯然應該是協商而非統計

問題在於如何實現矢量求和?參與數量求和的人無論有多少,因為只有正負兩種,運算簡便易行;而在矢量求和中,矢量方向各不相同,每個 參與者都是不同變量,因此有多少參與者就至少有多少變量,運算複雜性會隨變量的增加(規模擴大)急劇提高。

舉例說明:在n人組成的群體中,其中的任何一人可能與其他人(包括其他人的不同組合)發生的關係數,等於2的n-1次方減一。也就是 群體每增加一人,其可發生的人際關係數約增加一倍。 9人群體是255;15人群體達到16,383,是9 人的64倍;20人群體是 524,287,是9人時的2,048倍;而到34人時,群體中每個人可發生的人際關係數已超過全球人口總數。

這種計算跟現實無關,只是為了表達複雜性與群體規模之間的爆炸性增長關係。當今大多數社會單元都大於上述規模,雖然不會所 有關係都實際發生,但即使只發生萬分之一也已足夠多,何況現實關係還不僅僅是數字,有著豐富的內容,且始終動態變化,複雜性更會提高 很多倍。因此,在找到矢量求和的有效方法前,民主不簡化成數量求和根本無法操作。

數量民主的局限

數量民主比起專制是巨大進步,給了每個人說不的權利。但是隨著規模擴大,數量民主的局限性會不斷增加,當面對類似地球生態和人類生活 方式的全局規模,作用則會變成負面。

生活中人人知道要喝乾淨水,開窗通氣,打掃衛生,還要房前種花,屋後植樹。那些看似蠅營狗苟的操持個人小家,環境保護的各種因素都 在。誰要是自家水缸被人撒尿,一定堅決制止。為什麼一合成大的整體,就會變得淡漠,甚至也參與到破壞行列?這是因為,面對宏觀環境,個 人變得異常渺小,無論破壞還是保護,作用似乎都可忽略不計,或利或害也無足輕重。有人往太平洋撒尿,自己能被污染多少?與挺身阻止發 生爭執比是否值得? 數量民主恰恰是把人放在這種關係疏遠且作用渺小的大規模中(讓你覺得自 己在民主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和無力)。當民主對個人進行簡化,個人也會對民 主進行簡化——凡 是對自身而言百分之百的事放在前面,百萬千萬分之一的事放在後面,因此當今民主國家的民眾總是以個人收入和消費增長為重,以 臭氧空洞和氣候變化為輕,一點也不奇怪。而對所有這樣的個人態度進行數量求和,自然會體現為不顧子孫後代只求眼前消費的結果。

在數量民主中,選舉領導人也是一種全局性數量求和。什麼人能在這種選舉中贏得多數?既然選舉者多數把收入和消費放在首位,許 諾眼前物質目標的政客就一定勝過思慮生態長遠的智者。畢竟人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惰性遠大於居安思危的意識。正是這種格局,決定了再明智 的政治家和政黨若想執政,也只能把自己綁上物質主義戰車。這是數量民主的必然邏輯,這邏輯導致的結果,把個人福利與人類利益荒唐地對立起來。

相同問題在民族關係上也十分突出。數量求和選出的哈馬斯政權與同樣實行數量民主的以色列不共戴天,民主轉型與民族衝突幾乎如影相隨。 數量求和總是用簡化的“ 是”或“否”把人逼進死角,人為製造極端結果。 政客 在數量海洋中如魚得水,煽動激情,蠱惑仇恨,把民眾向兩端驅趕,而將廣闊中間領域的多元與建設因素統統抹掉。當人類隨著全球化越來越聯繫 為一體時,社會規模擴展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面 對不同族群和國家帶來的豐富多樣化,只有“是”或“否”的數量求和越來越無法應付。可以說,數量民主在治理方面的能力已經窮盡,更難把握未來。

矢量民主

問題不在民主,而是在數量民主。 當人被簡化成相同的數量,求和是把每 個人的局限疊加,形成局限的深井。而如果人被作為不同的矢量,求和將是把每個人的局限拼接,形成全局,個人的眼前利益便會綜合為人類長遠利益

那麼矢量求和如何實現?問題歸結到能否找到操作方法。

既然數量求和是出於大規模群體導致的複雜性爆炸不得不進行的簡化,順理成章就是從縮小求和規模作為解決問題的入手點。從常識也可知人 多無法充分直接溝通,只有小規模人群能做到。所謂充分的直接溝通,是指群體中任一人都能與群體其他所有成員隨時交流、充分 表達並相互了解。我也稱這種範圍為“經驗範圍”。經驗意味的親身體驗即是直接溝通。如果在可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實行民主,不需要簡化 為數量,也不需要統計方式,人們之間可以充分協商,而協商過程就是矢量求和的過程,最終形成的共識就是矢量之和。

這當然毫無新意,但矢量求和的確就是如此簡單。人類原始社會的部落民主其實就有矢量求和的性質。在沒有外力迫使下,只要群體規模接近經驗範圍,矢量求和會是自然而然的狀態。而部落民主的消失,正是因為社會 規模不斷擴大,一旦人群無法直接溝通,超出經驗範圍,矢量求和也就不復存在。

這至少可以給我們啟發,既然矢量求和只能適用於小規模人群,而任何大規模都是由小規模構成,那麼先把社會分解為可充分直接溝通的小單 元,讓每個單元分別實現矢量求和,再把所求得的矢量和組合成高一層可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繼續求和,如此由小到大地組合在 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實現大規模社會的矢量求和呢?

這正好符合矢量求和的法則——把多個矢量分成不同組,先求出每組的矢量分和,再對矢量分和進行求和,所得結果與對所有矢量直接求和完 全一致。按照這個法則,如果求得的矢量分和仍然規模太大,可以繼續分組,對每組的矢量分和求出二級分和;如果二級分和的規模還大,再 分組……不管有幾級組,得到的最終結果仍然與直接對所有矢量進行求和的結果一致。

現實社會本身就是由千千萬萬個小單元組成的,其結構也是利用層級把小單元組合成較大單元,再組成更大單元……假設把能充分直接溝通的 群體規模限定為17人,每一層都以17進行組合,向上 7個層次就能囊括全球人口。而現實世界的層級的確就是7、8層左右(如組、村、 鄉、縣、市、省、國、聯合國等)。當然這僅是數字推演,絕非要按17之數機械地劃分單元和組織社會。後面會說到現實社會的 結構是現成可為矢量求和所利用的。不過在談結構之前,先看在一個單元內,矢量求和具體怎樣進行,以及需要哪些條件。

如何實現矢量求和

矢量民主中的矢量,是人對不同事物的個人意志。針對不同事物,意誌有不同取向,因此每個人的意志都是眾多矢量的複合,加上動態變化, 更為複雜。多人的這種複雜意志相互求和,複雜性更是可想而知,因此需要具備以下幾個條件,才能實現。

1、直接溝通(促成適合溝通的社會團體)

矢量求和的群體規模應該限制在多大,取決於能否充分直接溝通。群體性質單純(如網絡社區),規模可以較大,性質複雜(如決策機構)就 得減小規模;共同生活的村民長年相處,即使規模較大也可互相了解,臨時聚合的小組就需要人數少才能盡快溝通充分……理論上,人 的信息負荷極限決定直接溝通的規模,現實中,人會自然而然找到限度邊界。

每人都追求個人意志在現實條件下的盡可能滿足,這是矢量求和的立足基礎。在經驗範圍以外,這種“盡可能滿足”很容易超越現實條件的恰 當邊界,導致衝突且難化解。而在經驗範圍,每個成員充分了解現實,熟悉其他成員,能完整消化群體內部的信息,明白在“競爭-合作”曲 線上自己的合適位置、他人可能的反應及限度,以及合適的妥協。成員之間在知己知彼基礎上的互動協商,使形成共識的過程不達精確平衡不 會終止,最終的矢量和因此將十分準確,並達到群體成員個人意志滿足的最大平均值——這正是判斷群體最佳狀態的標準。

2、利用默契(促成經驗範圍,也就是文化的契約)

協商離不開語言,但是只靠語言不能準確表達個人意志。人常有“說不清”的感慨即在此,甚至變成語言反而走樣。對於矢量求和,語境是不 可缺少的。語境賦予語言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背景、心機、差異、暗示、態度等,個人意志的矢量特徵更多地存在於語境而非語言中。這 是矢量求和需要“經驗範圍”——也就是語境——的原因。

另外,語言協商的效率低,冗長討論和議而不決是典型狀態。對語言的理解不同(暫不說玩弄語言遊戲)產生歧義,加上語言協商的結果一旦 形成就開始落後於變化,無法成為動態的連續過程。

在生活現實中,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更多是通過默契。默契主要是通過非語言的心領神會。在對方沒說出來時已經知道他想要什麼,那就是默 契;或是想讓對方知道你的願望,卻不明說,通過暗示或其他話題提醒,也是默契;兩個人用眼神配合行動,當然是默契;一個人 在冠冕堂皇表白時,大家猜得到他背後的心眼,同樣是默契;競選人在選舉時猜測誰會投自己的票,誰會站到另一方,也都是默契。當事情難 以用語言理清或推動時,常見的“ 拖一拖”、“走著瞧” 、“自然而然”、“不了了之”等方式,既能避免冗長的議而不決,又能讓事情在 默契中進展,結果會更好。因此,只有把默契加入到矢量求和中,有了更多的經驗因素,矢量求和才會是準確、有效的,也才可能是方便的。

3、和載體(建立溝通的機制)

一對一的默契可以自然實現,群體默契則會困難很多。理論上可以由每人分別與他人反复溝通、綜合、修正,各自找到群體其他成員都可接受 的結果,把自己放在其中合適的位置。當群體中每人都做到這一點時,就是群體默契。然而這種默契雖比語言協商方便,若事事都 用這種方式,耗神與費時仍是難以承受。

一種並不陌生的解決方法是先建立一個公共點,讓群體成員各自與其互動,從而避免多人排列組合造成的複雜性,將一對多的關係簡化為一對 一的關係。那公共點作為承載矢量和的載體,可稱作“和載體”。比如提案是一種,每個成員只對提案表達看法,進行修正和補充,最 終所有人互動綜合出的定案,即為矢量和。然而提案沒有默契能力,全憑語言表達和形成,因此解決不了語言的局限性和低效率,且事無鉅細 先做提案,達成共識後再付諸執行,對日常運作也過於繁複。

顯然,更好的和載體應該自身就有默契能力,能與所有成員一對一地進行默契,再由其將所有默契結果綜合為矢量和,同時自覺地 根據成員反饋進行修正。這樣的矢量求和過程顯然最方便,並且能夠隨時、連續地進行。

什麼可以成為這樣的和載體呢?世上有默契能力的,只有人。

4、矢量選舉(從信息的聚合到共識的達成)

充當和載體的人怎麼產生呢?沒錯——選舉。不過不能是以往的數量選舉,而是以矢量求和進行的選舉。矢量選舉是矢量求和的一種,同樣也 得在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即經驗範圍)內進行。經驗範圍的選舉,得到的不是大規模數量選舉中的 Yes/No,而可以傳達每個矢量的完整信息。

經驗範圍內的當選者,也能與群體的其他成員充分直接溝通,因此可以默契地了解每個成員的要求,想像出協商、妥協的每一步,清楚各人的 底線及討價還價的平衡點,在頭腦中模擬出群體矢量求和的全過程,並得出基本相符的矢量和(偏差可以通過群體成員的反饋及時修正)。在 這種情況下,就無需事無鉅細皆由群體成員進行實際的矢量求和,而是可以由當選的和載體自行作出符合矢量和的決策,從而以有 效率的主動決策取代高成本的互動協商,既能得到矢量之和,又免了實際求和過程,從而形成極大節約,也才可能成為日常操作。

5、隨時選舉(這個大抵是製約機制了)

這時一個重要的問題擺在面前:如何保證和載體在充分發揮主動性的同時,其所做的決策始終不偏離準確的矢量之和?

對此只需一點——可以隨時重新選舉。

定期選舉是不夠的,就像皇帝若每隔四年才能任免一次官員,權力肯定大打折扣。代議制的主要弊病——當選者可以在下次選舉前脫離選民意 志,正是因為定期選舉。孤家寡人的陳水扁不理睬總統府外上百萬要其下台的民眾,是定期選舉之無奈的生動展現。

代議制選舉規模大,成本高,除了定期選舉別無可能。而經驗範圍相互可充分直接溝通,任何人都有能力發起選舉,無需經費,也無需機構主 持,選舉因此隨時可以進行。

一旦有了隨時選舉,會產生一個奇妙效果——當選者做任何決策都等於面臨新選舉。那新選舉並不實際發生,只是在當選者頭腦裡模擬進行。 為了避免在隨時選舉中被罷免,當選者就得時時事事追隨選舉他的群體,主動體現群體的矢量之和,靈敏地根據反饋進行修正,確保自己成為 最佳的和載體。這反倒使隨時選舉無需真正發生——既然當選者已經事事讓群體成員滿意。

矢量求和的擴展

上面說的是在一個經驗範圍內的矢量求和,對多個經驗範圍,只需將每個經驗範圍各自的求和結果視為矢量分和,再對矢量分和進行矢量求和 即可。這裡要解決的問題是,矢量分和由誰承載?又能否保證矢量分和不會偏離?除此,對矢量分和的求和與上述方法是一樣的,且無論往上 延伸幾個層級,只需重複同樣方法,便可將求和規模不斷擴大。

既然矢量求和需要人的溝通、默契和共識,參與上一層求和的矢量分和當然也需要承載於人。對我們而言,這種承載者其實已經存在——每個 基層單元選舉的和載體,承載的正是矢量分和。這時只要把他們也放進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就可以按照基層單元的方法繼續求和。

那麼,這些和載體進入上一層求和時,會忠誠於其承載的矢量之和而不偏 離嗎?這一點最受人懷疑。對此,我未曾絲毫寄希望於當選者的人性 之善,恰恰相反,時刻警惕其惡。但我之所以相信和載體不會偏離,正是因為有“經驗範圍”和“隨時選舉”。有前者,任何偏離都無法掩 藏;有後者,則可以隨時更換和載體。

不錯,當選的和載體參與上層矢量求和時,與選舉他的經驗範圍隔了層次,然而畢竟層次相鄰,溝通很容易延伸,選舉其的成員雖不能做到事 事知曉,但大事都會了解。何況當選的和載體總是兩種身份並存,在進入上一層次的同時,也始終是選舉其的經驗範圍之成員,因 此選舉其的群體仍能與其保持充分的直接溝通,由此進一步保證了和載體的偏離能隨時被發現。

退一步,即使和載體利用層次阻隔使其偏離一時不被發現,但因為偏離一定會變成現實影響反饋回群體,最終還是會暴露。只要有隨時選舉的 可能,就始終是懸在和載體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使其不敢偏離,只能忠誠地作為選舉其的群體的矢量分和,在上一層去追求本 群體的滿足而非其個人的滿足。因此,上層的矢量求和看似是在當選者之間進行,實質是矢量分和之間的求和,等於選舉那些當選者的各單元所有成員都在參與。

如“經驗範圍”能保證溝通在水平方向的流暢,和載體的兩種身份可使溝通在縱向層級間保持流暢。這種和載體承上啟下,在上一層求和時忠 誠於其承載的矢量和,同時將上層討論反饋回選舉他的下層,做進一步矢量求和,達成新的共識。 “經驗範圍”的矢量和將在這種過程中動態調整。

那麼,如果群體對和載體的製約如此緊密,會不會出現和載體在群體驅使 下,不顧大局,不做妥協,使上層求和陷入僵局的情況呢?非 此即彼的數量求和往往容易落入僵局,但矢量求和是在兩極之間,有達成妥協、繞開僵局的廣闊空間。作為理性人,但凡有妥協可能,就不會 一味搞僵。既然在下級單元內都能達成矢量之和(共識和協作),進入上層的和載體之所以當選,正因為他們的理性程度更高,會更明白協作 的好處和僵局的無利,知道對本群體最有利的不是自己撐死別人餓死,而是參與求和的各方多贏,達到最大平均滿足。隨著層次提高,這 種善於妥協的理性將不斷提高。

矢量分和之間進行求和,同樣也需要通過矢量選舉產生和載體,以使求和得以利用默契功能。如果矢量分和的數量多,則需分成若干可充分直 接溝通的範圍,由每個範圍選出的和載體再去參與上一層求和……這樣的分層可以不斷增加,相應地產生出不同級別的和載體。因 為無論哪一層和載體都在可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中,上述 5個矢量求和的條件因此對每一層每個範圍都適用。利用這種逐層遞進的結構,矢量 求和可以無限擴展,大規模社會實現矢量民主的技術障礙從而得以解決。

後發優勢

不必擔心矢量民主要求社會結構另起爐灶。矢量民主針對的只是社會公權力,其他方面都會繼承現實社會。眼下的民間組織、公務員系統、法 律制度、社會團體、媒體等大都照樣運轉。矢量民主對社會結構的要求,只是每個單元皆為充分直接溝通的範圍,而傳統社會的結構要求,是 管理者(當權者)能夠充分管理屬下,本質上也是實現充分的直接溝通。只要管理者可以與其管轄範圍的所有成員充分直接溝通,其 範圍內的任何成員也就必然能與其他人充分直接溝通。 因此,傳統社會結構已有 的單元規模和層次劃分,應該正好符合矢量民主所需的單元規模和層次劃分。 (對此我持懷疑態度,現有製度和機制都建立在權力的基礎之上,本 身就制約了民主,限制了溝通,還能期望以如此的製度來促進矢量溝通? )矢量民主因此可以與傳統社會結構無縫重合,僅需把各層當權者變成和載體,把當權者的 任免變成和載體的選舉,把 當權者自上而下的權力實施變成和載體自下而上的矢量求和。這種只變方法不動結構的社會變革,可以使傳統社會民主轉型的成本與震動降到最低。

民主發展的基礎是人人平等的理念,這導致人人在同一層次以同種方式參與——類似一人一票的普選——成了原教旨。這種普選必定只能是大 規模的、同質的,而且只能定期地以數量求和操作。迄今各國民主不管有了多少發展,做了多少完善,這一原教旨始終未變,因此皆囿於數量 民主的框架,無法解決其弊端,滯留於“最不壞”的水平。而實現數量民主所需社會結構的相應變動,其實遠超過實行矢量民主, 變革難度因此更高。那麼,正在爭取民主的傳統社會,若能跨越數量民主,直接步入矢量民主,既可降低轉型難度,又能得到更高的民主質 量,豈不是難得的後發優勢?

金字塔不是錯

矢量民主和傳統社會都是金字塔結構,這種結構被當今思潮視為落伍,乃至政治不正確。然而拋開時尚,一概排斥金字塔結構沒有道理,壞的 只是自上而下的權力金字塔,自下而上的溝通金字塔卻是實現大規模溝通所必要, 因此如同陽光空氣一樣是人類天然之需,不僅不應否定,而且不可取代。

建立公民社會,發展非正式組織,培育各種“無形之手”等,是否可以把社會結構從金字塔變成平面?計算機和互聯網使人的直接溝通範圍前 所未有地擴展,最終能否讓全人類都實現直接溝通,人人自發活動卻恰到好處地配合成社會的完美運轉?

這與阿基米德號稱有支點即能撬動地球一樣,理論不錯,技術上不可實現。按照前面例子用的公式計算,如果是一千人的群體,一個人可與他 人發生的最多關係將是5.35754304 × 10的300次方。那是一個301位的整數,巨大程度以地球上任何數的概念都無法把 握。即使將在2012年問世的“紅杉”超級計算機以其每秒2萬萬億次的速度每秒數2萬萬億個數,全球67億人每人一台“紅 杉”開足馬力數上46億年(地球迄今壽命),也才能數到36位整數。這只是一千人的社會,是以數數代替具體的關係,可想對 百萬人乃至上億人活生生互動的社會,又怎能全靠直接溝通?

技術可以降低金字塔的高度,但不能把金字塔變成平面。金字塔並非就是權力和政府,其更天然的屬性,是作為間接溝通的結構。

讓權力回歸溝通

既然人多無法直接溝通,必須利用間接溝通,金字塔作為 間接溝通的結構本該只是一種工具,但是在隨社會規模擴大形成間接溝通結構的 歷史過程中,最初佔據了溝通樞紐位置的人便控制了溝通以 其個人的意志決定社會的溝通,並利用溝通為其自身的利益服務,從而把溝通結構變成了權力結構

大規模社會的溝通之複雜,使每個成員都置身於不可能摸清全貌的迷宮。當人互不謀面卻需協作配合時,除了服從溝通結構的支配別無選擇。所 謂權力就是通過控制溝通形成的。權力體現為讓人服從,而導致服從的,別無選擇是第一位,強力迫使在其後。因為細究強力,歸根結底也出 自對溝通的控制(如強力組織的運作和對武器的壟斷等)。

控制了溝通的人把社會權力據為私有。當溝通異化為單向狀態——少數人操縱溝通,其他人只能被溝通時,社會就斷裂為有權和無權二元。金 字塔被有權的一元占據,溝通變異為統治,當溝通是按照統治需要而不是根據民眾需要進行時,就成了統治工具。金字塔作為權力像徵,因此被無權者憎惡。

而錯不在金字塔,而是溝通被異化成了權力。否定金字 塔結構如同連孩子一塊潑澡水。應該做的是讓金字塔從自上而下轉為自下而上,讓權力重新回歸溝通,讓斷裂的社會從二元重新融為一體。

否定金字塔的人往往以雖是平面結構卻覆蓋了世界的互聯網為據,證明世界是在走向平面。然而目前互聯網的信息超載、良莠混雜、難以整 合、極化對立等問題,追根溯源也因為只有平面結構。隨著互聯網繼續普及和web2.0參與的繼續激增,僅有平面結構會更加捉襟見肘。 作為一個問世只有幾十年、普及不過十幾年的事物,今日互聯網遠不能說已經到頭,更像是混沌初開的林莽,躁動著物競天擇、泥沙俱下、弱 肉強食的荒蠻特性,期待從混沌走向更高的文明。

正是在重歸溝通的意義上,互聯網成為最可能率先突破的領域。因為互聯網是純粹為溝通而生,具有與矢量民主天然吻合的特性。如果能在 web2.0的平面網絡上啟動矢量求和進程,將會自然而然、自下而上地形成溝通金字塔。那金字塔從最基層開始生長,每層都和下層保持 不間斷的連續,因此不再有可能分裂為二元,權力也再無法插足,於是權力將重新溶解於溝通。

在互聯網上形成這種結構,不僅能開創互聯網的新時代,同時也將成為推演社會變革的沙盤和培育變革者的孵化器。

理性提煉與隔層保護

歸納矢量民主,就是在經驗範圍實行民主與隨時選舉,再由當選人組成上一層經驗範圍,同樣實行民主和隨時選舉……如此遞進,擴展到整個 社會。這方法看似簡單,帶來的變化卻不可小覷。就如當今各國都選舉,但是僅一個有競選還是無競選的區別,卻能造成兩種本質 不同的社會。而經驗範圍和互不了解的範圍、隨時選舉和定期選舉之間的差異,與有無競選的差異是同一等級,可以相信造成的變化也會在同 一等級—— 將產生出本質飛躍的新社會.

人類在以往發展階段形成的機制,無法處理面臨的全球生態危機。那些機制都是促進擴張的。而人類發展到今天,卻開始需要節制。那節制不 能靠“覺悟”。讓每個人都放眼全球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遙不可及的。個人局限應被視為正常,要做的只是把個體負責的生態問題 放進類似自家水缸的範圍。水缸對世界雖是微小局部,對靠牠吃水的人卻是全局大事,絕不容破壞和污染。這種每個人對自家水缸的守護,通 過矢量求和,可以匯合成對村莊水井的保護,再擴展到對地域河流的保護,最終匯集成人類對大洋大海的保護。人類在這種矢量民主進程中,也 就會從保護自己開始,逐步形成對人類行為乃至對每個人自身的節制,包括對消費的節制。

消費是個人的,生態是總體的,矢量民主中的層次越高,離消費越遠,對生態關注越多,因此,隨著矢量民主的層次遞進,勢必會形成對消費 主義的整體節制。

有人會奇怪:既然多數人作為個體都追求消費,以數量民主形成的結果也是要追求消費,矢量民主卻可以得出節制消費的結果,這變化是在哪 個環節發生的?一個自下而上的體制,又如何會得出違背多數的結果呢?

首先,所說被違背的多數在這裡不是矢量和,而是數量和。人的意志是豐富和多面的,單獨對其一個方面進行數量求和,可能和整體的矢量和 有很大差距,甚至完全相反。因此,當這類數量和體現為多數而得到凸顯時,矢量民主的當選者作為矢量和載體,就需要對其進行否決。

數量和與矢量和在很多方面可能有矛盾,甚至相互衝突。比如為解決氣候變化提高資源價格、限制經濟發展,數量求和的結果肯定會有廣泛不 滿。這時矢量民主的層次便會起到“隔層保護”作用。在矢量求和中,每層選舉者和被選舉者素質接近,容易達成共識,同時被選舉者的素質 總會略高一籌,使得由被選舉者組成的上級單元進一步提升理性。往上每層皆如此,層層遞進,便搭起逐層提煉理性的階梯。這時,因 為上層當選者不是由大眾選舉,無需直接面對大眾壓力,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理性決策,而其直接下級的理性程度比大眾高,也會理解、甚至 要求高層當選者堅持矢量和,否定數量和。

不過,這絕不意味高層當選者對民眾的脫離。矢量民主的當選者無論看上去與大眾多不同,本質上只是求出了矢量和與尚未求出矢量和的區 別。大眾層次看似充滿局限、短視、混亂與非理性,一旦實現了矢量求和,就會和高層當選者變成等同。

隨著人類能力不斷增強、生態危機日益加劇、全球化程度越來越高,節製成為人類避免毀於自身能力所必需,這時警惕專制的借屍還魂變得格 外重要。節制不能成為專制,然而僅靠對民主的“護短”卻不能讓專制遠離。如果不是沿著民主之路向前探索而找到節制,專制就 一定會從背後乘虛而入。對此,矢量民主具有的理性逐層提煉、隔層保護、以矢量和矯正數量和等功能,意義重大。

難點與超越

回顧歷史,制度變革以往從來是少數人推動,正是這一點決定了矢量民主在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鴻溝。矢量民主的操作本身並不困難,問題在於動力何來? 迄今為止任何成功的變革都是個別集團或階級推動的結果。其所以進行推動,是因為其可以 通過變革獲得最大的利益份額。這 種動力來自於利益分配的不平均,而矢量民主卻是一種平均得益的機制,不會給任何一個階級或集團帶來特權,這難得的優點同時也是阻礙它生髮的原因。 對平均得益的變革,強勢集團會反對,弱勢集團卻寧願搭便車,而當沒有一個集團願意投身時,變革就淪為紙上談兵。

好在世上還存在著這樣一批人,他們雖不屬於同一階級或集團,彼此卻有 著相同的基因——理想主義。以往他們如沙漠中的金砂被厚重寂寞相 互隔離,但是當人類世界出現互聯網,他們終於可以互相找到並進行集結,把互聯網當作培育理想之地。目前還不知這些理想者的 匯合能否做出什麼,但此時變革社會的動力,至少已不再僅僅是發端於利益。

 

來源:Daily Press of SISU    作者: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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