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的中國問題

    2006年紐約時報的長文,譯者不詳。

  在中國,很多年 輕人都把李開複當作名人。雖然不是像陳冠希或者演唱組合F4那樣,但是這個44歲,總是身著一身灰色的計算機專家肯定能吸引一大堆粉絲。當這個 Google中國公司的總裁在中國的大學發表演說,講中國的年輕人如何該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青年競爭的時候,黃牛黨會把門票炒到60美元一張。還有一次, 李開複演講的會場裏有8000名聽衆,學生們被李開複的每一句話所吸引。

  不難看出為什麽李開複被崇尚科技的中國年輕一代視為偶像。他在台灣長大,之後去了美國,中英文都很熟練。在去年加入Google以前,他曾在加 州為蘋果公司工作,之後又效力于微軟中國。他一手建立了位于北京的微軟亞洲研究中心。他個人曾出版了"Be Your Personal Best,"一本賣得很好的勵志類書籍,內容是關于中國學生需要接受有承擔風險的精神的美國資本主義制度。七年前,他建立微軟實驗室的時候,就聘用了十幾 個中國頂尖的畢業生。現在他又在Google重複這樣的步驟,“中國的學生絕對不同凡響。”他在北京和我見面的時候這樣說。“他們有巨大的學習的欲望。”

  在講述科技帶來的巨大解放的時候,李就像是一個傳教士。他說,網絡會給中國廣大農村地區的人們帶來更平等的機會。一旦國內的小鄉村也實現了網絡 化,距離北京或者上海幾千裏之外的學生也能夠學習麻省理工或者哈佛的網絡課程,從而解決受教育的問題。李在去年夏天才加入Google,但是他身上早已經 帶著Google員工的那種熱誠和理想化的信念。當他從微軟離職的時候,他在個人網頁上發表了一封感情洋溢的公開信,贊揚Google將信息傳播給大衆的 這種使命感。他用了一個公式作為結論:年輕+自由+平等+ 顛覆+創新+用戶為本+不要做壞事=Google的奇迹。

  當我拜訪李開複的時候,Google的奇迹正在北京的商業區的辦公室裏被進行著。這些小辦公室看起來就像是在匆忙中租下來的。狹小的房間裏擠滿 了穿著T-SHIRT的年輕人,圍著巨大的純平顯示器,討論Google的新程序代碼。“我們這些人所抱的理想都是非常高尚而重要的,“李告訴我,“如何 做出用戶喜歡的東西,然後考慮下一步如何盈利。還有就是不要做壞事。”李開複指的是Google公司的格言。“不要做壞事 ---我想我在內心深處始終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但是Google最近幾個月在中國的行動看起來卻不怎麽理想主義。在一月份,也就是李開複開辦北京辦事處不久,公司宣布將在中國市場推出新版本 的搜索引擎。為了遵守中國的法律,Google同意淨化所有中國政府不贊成的搜索結果。這其中包括法X功;宣揚言論自由的網站;或者任何提及天X門XX的 網站。如果你搜索“西藏”或者“法XX”,中國以外的google能給出幾千個博客,新聞,還有討論組。但是在中文Google上試試,絕大多數的鏈接都 不見了。Google把他們刪得一幹二淨。

  Google的決定在美國反響極差。一月份,公司主管被召到國會聽證會,他們的行為被拿來和納粹合作者相比。公司的股票下跌,抗議者舉著標語在 公司總部外抗議。Google雖然並非唯一一家在最近由于中國問題而受譴責的美國科技公司,而且也不是做的最過分的。然而Google的管理者卻應該另當 別論。當公司在兩年前上市的時候,公司年輕的創始人,Sergey Brin和 Larry Page 在寫給證券所的文件中說,Google是一個值得信任的,關注公衆利益的公司。Google現在卻和壓制自由的中國政權合作,他如何自圓其說?

  我很難准確的了解李開複對于公司和中國政府的合作持怎樣的態度。作為我和李開複會面的條件,Google不允許我提起有關此類的問題,只有公司 在加州的總部才被允許談論此話題。但是當我和李談起網絡是如何改變中國的時候,他的一個觀點頗能說明問題:他所雇用的中國學生,其實並不渴望民主。“人們 其實可以自由地談論這個話題,他補充說,(指的是民主和人權問題)我不認為他們在乎這個。我認為大家會說:“美國民主,那是好東西。中國現在的繁榮和穩 定,也是好東西。不管怎麽樣,我現在能去我喜歡的網站,能看到我的朋友,過得開開心心。”李開複說,當然,關于自我的表達,公開發表言論,已經變成了中國 年輕人當中的熱門話題,這是由于互聯網的普及以及博客,論壇已經遍布中國。“但是我不認為這有什麽政治含義,”李接著說,“我認為只是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 們可以表達自己,並且被別人聽到。他們喜歡這個,這樣就夠了。”

  這樣的話在我聽來,就像是含糊的政治見解—一種縮了水的言論自由的概念。但是當我和中國的年輕一代網民相處一段時間以後,我聽到的都是略有不同 的類似觀點。年輕+自由+平等+不要做壞事 這是一個等式,包含著幾個恒量,卻有著許多個可能的解答。當下,對于中國人來說,何謂自由?審查制度也有層次之分?限制信息也有好壞之分?在美國,這樣的 問題根本就無法被接受---對話到這裏就該結束了。但是在中國,正如Google所發現的那樣,對話才剛剛開始。

  文化差異

  事實上,Google在中國並不是先驅。雅虎是第一家進入中國市場的美國網絡公司,在1999年就推出了中文網站,並在北京建立了辦事機構。雅 虎的決策層很快就認識到進入中國是多麽困難—而且文化的障礙對于美國人來說是何等的巨大。例如,中國的生意人在溝通的時候不喜歡留言,留信息這樣的方式, 他們傾向于使用手機和短信。(我在聯系一個中國總裁的時候就遇到對方電話關機,而且不能使用留言的情況)對于中國網民而言,網絡最吸引人之處---這一點 和美國不太一樣—就是論壇。成千上萬的關于不同問題的爭論在論壇上出現。百度,一個2001年推出的中國搜索引擎,雅虎的早期競爭者之一,發明了一個討論 工具。允許人們對當前的熱點搜索項目進行即時討論。用戶現在如果在百度搜索nba巨星姚明的話,他們找到的不只是關于他比賽的報道,他們還能加入和姚明有 關的成千上萬個聊天室。百度的聊天室每天會有超過5百萬的發帖。

  正如雅虎所發現的那樣,這些文化上的細微差別導致了美國公司的網站對于中國用戶而言太外國化了。也使得這些用戶轉投那些中國網站。這其中包括了 新浪和搜狐。這兩家網站的搜索引擎不那麽好用,但是充斥著論壇聊天室還有政府批准的中文網站。高漲的民族情緒可能也有關系。“現在大家都有一種強烈自豪 感,要支持自己人。”香港城市大學的LIH告訴我。

  雅虎在另外一股席卷中國的浪潮裏也走得太慢了:盜版的浪潮。自從Napster事件以後,西方國家普遍都把上網免費下載音樂和電影看作違法行 為。當然在西方這種現象還是很猖獗,但是自從iTune的成功以後,更多的人願意付費。在中國,下載盜版音樂,電影和軟件就和上網查看天氣預報一樣平常。 百度的總裁發現很多年輕人都在網上找盜版 mp3,所以公司就專為此目的開發了一個界面。一天下午,當我在北京的一家網吧裏的時候,隔著幾張椅子的一個年輕人正在吸著可樂,看著下載的《最後的武 士》,他的朋友則在使用百度來下載50cents樂隊的新專輯。“差不多五分之一的百度流量來自mp3的搜索,這個在美國肯定不合法。”robin 李,37歲的公司創始人說到,“現在我覺得唱片公司可能對我們提供的服務不太高興。”他最近這樣告訴我,“但我認為數字音樂是一種趨勢,無法阻擋。”

  一開始,Google在進入中國市場上的策略和雅虎就不同。2000年早些時候,Google的工程師悄悄地開始研發能夠接收中文,日文,韓文 的系統。到了年底,一個勉強能用的中文版google就誕生了。2001年的時候如果你在中國上網,Google的服務器就會檢測到你的位置並自動連接到 中文的界面。法文版的Google系統也是這樣運作的。

  就在百度吸引大批喜歡下載mp3的年輕人的時候,Google卻在另一些人那裏受到歡迎:中國大城市裏面的白領,那些接受西方文化,說話夾雜著英文單詞的,一個認同全球視野多于民族情緒的階層。

  靠著吸引這些人,Google在2002年底成功超越了雅虎,占領了中國搜索引擎流量的四分之一---這樣的成績完全是在加州的公司完成的,遠離中國政府的影響。

  防火牆構成的萬裏長城

  接著在2002年9月3日,Google消失了。中國人在那天發現網站被封鎖了,只剩下一個錯誤信息。中國政府開始封鎖Google。中國在網 絡審查上主要依靠兩個手段。對于境內的公司,政府使用一系列懲罰和恐嚇手段來保證內容的幹淨。對于境外的網站,政府使用另一種卓有成效的控制方法:被稱作 網絡上的中國萬裏長城。

  當你在使用網絡的時候,你感覺似乎是無形無界的。實際上卻不是。通過光纜傳輸的信息需要經過真實的國境線。中國一共有三條光纜主線,中國的網絡 就以此來和世界連接。中國政府要求管理這些網絡的公司設置路由端口,在國內外網絡的交接處。其中一些設施是由sisco思科公司提供的,一家美國公司,作 為中國的新審查員。

  如果你用北京的一台電腦進入一個服務器在芝加哥的網站,你的浏覽器就會發出一個請求,這個請求就會通過光纜傳到審查的路由那裏,然後被檢查。如 果請求的網站在中國政府的黑名單上—長長的名單—而且還在增多—請求被拒絕。如果請求沒有被拒絕,路由接著就會檢查所請求的網站上有沒有敏感詞彙。如果網 站包含一個類似“法X”或者1989XXX之類的,路由就會阻斷信號,回到網吧,你就會看到浏覽器給出一個錯誤提示。這個過濾系統的複雜程度讓人驚訝,可 以讓某個網站的一些網頁通過,同時封鎖一些頁面。當我在北京的網吧上網,我可以浏覽BBC的娛樂和體育頁面,新聞頁面就打不開。

  Google給審查者們帶來了特殊的問題:由于當時Google在中國並沒有辦事機構,中國政府無權幹涉,也沒有能力讓 Google主動清除搜索結果。這樣,網絡長城的功效就只有一半了:它能夠屏蔽Google的搜索結果所指向的網站,但是卻沒法阻止人們看到被禁網站的列 表。例如你在上海,然後搜索人 權,你可以搜索到包括中國人 權組織在內的被中國政府屏蔽的網站。但是當你試圖點擊鏈接試圖進入的時候,你就又會得到一個報告錯誤的提示信息。政府官員不喜歡這種狀況--中國人由此能 感覺到,他們的領導人對什麽話題感到了威脅—但是Google很受歡迎,他們也不敢完全屏蔽。

  在 2002年,狀況發生了改變。中國政府決定全面屏蔽Google。為什麽?各種理論充斥著。Google的創始人sergey告訴我,他懷疑是某個競爭對 手從中挑撥—某個中國的競爭對手。但他很老練地沒有給出任何一個名字。但是很多美國的網絡總裁都相信百度在Google被封的事件中直接受益。一個在北京 的合資企業家告訴我,屏蔽Google的幕後挑撥者就是百度,2002年,百度的市場占有率比Google低3個百分點。“百度的一些人就坐下來找了上百 個能讓Google被封的證據。”她說,(她堅持要求匿名,以免遭到官方的報複)“接著百度的人就拿著這些結果找到政府,說,看這些有危害的東西都是在 Google找到的,這就是Google被封的原因。“百度堅決否認指責。當我和北京社科院的一位教授談起的時候,他也否定對于百度的指責,爭辯說百度本 來就要比Google強,而且更了解中國人的需要。然而,許多了解內情的人都告訴我,中國本土的網絡公司經常向政府反映競爭對手的網站內容,以此希望對手 遭到打壓。在中國,審查制度不只是一個政治工具,而且還是一個競爭工具—一根公司之間互相捶打對方的大棍。

  自我審查有獎

  10 月份的一個晚上,當我去到一家網吧的時候,那裏120多個機位已經被年輕人們占滿了。(因為電腦和家庭網絡還是很昂貴,所以很多年輕人都是去網吧上網,享 受低廉的價格和高速的帶寬—還有冷飲)每個人看起來都准備好好地享受一整個晚上:年輕的女孩穿這粉紅色和黃色的hello kitty的運動衫,在幾個聊天窗口之間切換。樓上一幫穿著橄榄色軍裝的年輕中國士兵,歡笑著徜徉在中世紀幻想的魔獸世界裏。在一堵牆邊,挨著一副褪色的 功夫電影海報,貼著一行字:請勿浏覽色情及違法網頁。這個告示幾乎沒有任何作用;這裏的每個人看起來根本不會去浏覽關于天X門事件的網站。我詢問了網吧的 老板,他的顧客會不會經常浏覽非法的內容。不經常,他笑著回答,就算有,也是黃色網站。他覺得封鎖非法信息應該是政府的事。“政府不准看,那就是不該 看。”

  對于中國,西方人經常會犯的一個錯誤就是假設,政府進行審查是偷偷摸摸的。恰恰相反,黨對于這個問題非常的誠實---甚至是驕傲。一個不願意透 露姓名的美國商人告訴了我一件事,關于他參加一個中國網絡公司協會的頒獎禮,其中出席的包括主要的網絡服務提供商。“我當時坐在聽衆席,然後他們就說,現 在宣布年度自律獎!然後宣布了10個公司,給他們發了獎牌,然後握手。一位部長也在那裏,還和每個人都拍了照。這基本上就像是自我審查優秀獎—然後每個觀 衆都在鼓掌。”這位商人解釋說,中國的網絡審查,是警察的一項額外任務。一月份,深圳公共安全部門推出了兩個可愛的卡通形象“網絡警察”,被命名為 JINGJING和 CHACHA,每個網絡警察都有博客和聊天窗口,市民可以和他們聊天。北京青年報引用深圳官員的話“這兩個形象的主要作用是震懾。”文章接著解釋說這兩個 形象主要是公開提醒所有網民,注意安全和健康地使用網絡,自我規範網上行為,創造和諧網絡環境。

  震懾和“自我規範”,事實上在黨使用審查制度控制私營網絡公司方面很關鍵。要獲准經營網絡業務,私人公司必須簽訂一份協議,不允許包含某些特定 話題的內容出現,包括“擾亂公共秩序或破壞穩定團結”,“損害國家榮譽和利益”,或者“違反國內風俗和習慣”。有一項禁令特別針對邪教或者其他迷信,這是 很清晰地指向法XX的。但是整個協議的表述,有意地搞得很含糊。隨便哪一級哪個部的官員都可以要求把他認為過分的內容清除掉。

  國家信息産業部的官員每周都會召集各大網絡服務公司的管理者開例會---特別是擁有新聞,博客和論壇的那些---討論那些新的話題可能在本周出 現,而且最好被清理掉。“私底下我們都叫他吹風會。--換句話說,就是會吹哪個方向的風。”那個美國商人說到。政府官員會在幾天前就發出警告。

  美國的網絡公司在剛來中國的時候,都希望政府能夠提供一份官方的黑名單,以及需要審查的敏感詞。他們很快發現這樣的清單根本不存在。取而代之, 政府只是要求公司模糊地去進行自我規範。所以公司必須要參透中國的政治,從而自己了解什麽東西政府會不喜歡。去年網上曾經流傳著一個清單,據傳是政府給博 客公司的黑名單。事實上,這份黑名單是中國一家博客公司的一位年輕總裁自己整理的。每一次政府要求清理一個帖子,他就留意哪些內容是政府針對的。過了一段 時間,他就開發出了自己的黑名單,讓自己的公司以後免遭斥責。

  不服從自我審查規範的後果很嚴重。一位美國的公共關系顧問最近在幫一家中國門戶網站工作時見到,一天下午,警察沖進公司辦公室,把CEO拖進了 會議室然後嚴厲斥責他沒能阻止違法內容。“事後他臉都嚇白了。”這名顧問回憶說,“你必須理解,這些人都被嚇壞了,真的嚇壞了。他們很害怕被抓去坐牢。每 天坐在辦公室裏,他們都在想著這種事。”

  這樣的結果就是,中國的網站總是會審查清除掉甚至比需要的還多的內容。中國這一整套體系是建立在一個經典的心理學事實上的:自我的審查永遠要比 官方的審查更全面更徹底。讓每一件網絡公司都各掃門前雪,政府就有效地控制了用其他方法難以監控的數十億電子郵件,新聞,論壇話題。政府采用的方法看起來 就像是讓公司去自己揣測,然後時不時,怒氣沖沖地要求網站在24小時內清理某些內容。James,一位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說:“他們的執法總是充滿著隨意 性,讓人覺得他們就是在監控所有事情。

  政府的監控雖然很全面,但也有不靈的時候。某一天可能某個被禁的站點又突然看得到了,多數是由于路由器超出負載,或者政府突然決定容忍這個網 站。第二天,或許這個網站就又消失了。總的來說,網民的舉動都是很小心的。他們很少觸及政府的戒條。在中國有許多不能夠跨越的界限,大家不用經常談論這 個,但每個生活在其中,了解中國文化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理解這些界限。這也正是美國公司對中國的環境感到困惑的原因。什麽是被允許的?什麽是被禁止的?

  對比美國人經曆的彷徨,當我問起中國的商人,政府的審查制度對于公司到底難不難操作。“我告訴你,絕對不會比在美國提交財政報表難。”XIN YE,sohu的創始人這樣說。還有一個晚上,我和張朝陽,新浪的總裁在上海一家爵士酒吧喝酒的時候,我問其他,多長時間他需要把新浪論壇上的帖子清理一 次。他回答:“不太經常。”我問他,不太經常指的是一星期,一個月還是更久。他提出了反對,我不認為我應該談論這個。雖然這樣,他卻沒有因為我問的問題而 感到困擾,“我不想把這個叫做審查制度,這就像每個國家都會有一種傾向。在美國也有些宗教禁忌不能談論,大家都知道這個。”

  阿裏巴巴網站的老板JACK MA說的更直接“我們不想讓政府生氣。”我是在十月份的一天,在北京中國國際賓館的大堂見到他的。MA的公司剛剛被雅虎收購了 40%的股權,MA全權負責雅虎在中國的經營。他對于網上言論的看法是:“任何在中國屬于非法的東西,都不會出現在我們的搜索引擎上。我們只是做生意。股 東要的是分紅,股東希望我們的顧客能夠高興。同時,我們也沒有義務要在政治方面做這個做那個。忘記這個吧!”

  小小的革命

  去年秋天,在北京星巴克,我遇到了中國最著名的政治博客寫手,ZHAO JING。他是一個31歲,穿著講究而又帥氣的人。當他說起90年代晚期網絡的到來讓中國發生了巨變的時候,言語中透出喜悅。政府之前控制了所有的媒體, 但是中國的老百姓可以上論壇或者建立自己的博客了,這就像是解開了一把鎖。就算你再謹慎,不願談論政治。你也可以只是公開的發表你對其他事情的見解--- 天氣,體育---感覺上真是一場小小的革命。ZHAO(他現在就職于紐約時報北京分社)在言論方面要比大多數人都大膽,越界。大學畢業後,ZHAO在一座 小城市的旅館裏做了接待員。他覺得如果自己夠幸運,有一天也會有自己的事業。 1998年他開始上網,開始意識到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實是談論政治問題。他開始撰文發帖。在網上寫了一段時間以後,一家報社的編輯就請他去做記者了。

  “這就使網絡的作用。”ZHAO說著,並露出一絲微笑,“我只上網了一個星期,就在省內外都出了名。我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寫東西。但我也意識 到問題不在我,而是我居住的這座小城市。”ZHAO在2003年3月丟了工作,由于他所在的報紙發表了關于一位支持政治改革的退休官員的文章,政府報複性 地查封了報紙。但是ZHAO仍然渴望寫作,因此就在一個服務器在英國的博客網上安了家。他以安替作為筆名,寫了很多诙諧的支持言論自由的文章。這些文章很 快就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讀者。八月下旬,政府使用防火牆封掉了他的網站,這樣在中國就沒人能看到了。他轉而使用微軟的博客,MSN SPACE。雖然政府還在監控他的文字,但安替卻仍然大膽地在寫。安替告訴我,他知道自己很安全,因為他知道哪些界限不能碰。

  “如果你只是每天上網寫東西,批評政府,他們不會介意,”他說,“因為這只是言論。但如果你想組織一些人—哪怕只有三四個---那他們就要來收 拾你了。因為這不是言論,而是有組織有預謀。人們說我很勇敢,但其實我不是。”網絡給安替帶來了一定的政治影響力,但他說起自己的博客對政府能産生什麽影 響時,卻不怎麽興奮。更讓他興奮一點的,是他對自己的認識不斷發生變化。還有幾個中國的年輕人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如果網絡能給中國帶來一場革命,那麽革命 也肯定是通過每個人的自我實現,通過許許多多微小的,平凡的方式。

  一天下午,我去拜訪了一位29歲的中國女士,JIANG JINGYI。她在EBAY開了一個網上服裝店。當她打開自己在上海的繁華地區的公寓大門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突然撞進了一間別致的SOHO流行時裝店。三 排衣架挂滿了冬天穿的夾克,起居室的中間堆著運動衫,還有整齊地擺放著的跑鞋和靴子。我們坐在她擺了四台電腦的臥室裏喝茶,JIANG通過翻譯告訴我,她 以前是一個設計師。但她自己很喜歡開店。所以有一天就決定在當地的服裝廠進一些便宜的衣服,然後放在網上賣。衣服賣得很快,她得了3成的利潤。接下來的三 個月,她越賣越多。有一天她發現網上拍賣的利潤已經超過了她原來工作的工資。她辭了工,開始專心搞拍賣。現在她每月的銷售額超過100,000元,合 12000美元。

  “我的父母沒法理解。”她笑著說,一邊用電腦向我展示她最新的拍賣,一件售價300元的夾克(網上她給這件夾克的描述是“非常時髦,穿起來很 酷!” )現在JIANG的銷售範圍已經遍布全國各大城市。以前中國落後的銀行系統和信用機制讓網絡交易很複雜。但現在貝寶---EBAY的網絡交易系統—終于把 中國和世界市場連了起來。她說自己准備開展小型的國際業務,把打折的衣服直接賣到倫敦或者洛杉矶。

  妥協與放棄

  Google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中國政府在2002年下了查封令。而查封令在兩周之後又神秘地嘎然而止。但是就算解除了查 封,Google還是有很多麻煩。中國的防火牆長城拖慢了所有進入這個國家的網絡信號。一百次裏面有十五次,Google會因為網絡塞車而無法使用。防火 牆也開始懲罰那些好奇的人們:如果有人查找一個敏感詞彙,防火牆通常就回複一個虛假的錯誤信息,讓人以為Google的系統壞掉了。然後接下去的好幾分 鍾,用戶就沒法再連接上Google----這種懲罰可以算是數字化的一巴掌吧。對于Google來說,這些延遲和錯誤是個很大的問題,因為搜索引擎本因 在毫秒之間給出結果。百度,Google的主要中文競爭對手,就沒有這樣的問題,因為他們的服務器就在中國本土,在萬裏長城之內。更糟的是中國的大學網絡 不能夠訪問國外網站,意味著Google在其他國家最忠實的粉絲,在中國卻不得不選擇百度。

  BRIN和其他Google的總裁們意識到,防火牆留給他們的只有兩個選擇,而且都是他們不情願的。如果Google 繼續置之不理,繼續只在國外運行,那麽結果只能是被防火牆拖慢,甚至更不公平的封鎖---最終,市場份額就會被百度和其他中文搜索引擎瓜分。如果他們開辦 中國分部,把服務器開在中國,防火牆的問題就不存在了,服務速度立刻就能提升。但是Google就必須屈從于中國的審查制度。

  大棒加胡蘿蔔最終把Google引到了中國。百度就是大棒:截至2005年,百度已經徹底地擊敗了競爭對手,幾乎搶占了一半的中國搜索引擎市 場,而 Google的市場份額縮水到了27%。胡蘿不就是Google公司自己的一個概念,讓一個獨裁的國家的人民擁有更多的信息來源,這就是在做好事。公司的 職員指出,他們肯定要比那些屈從于審查制度的中國公司做得好。當然,Google也必須清楚最敏感的政治網站----宗教團體,民主組織,天XX紀念 ---還有黃色網站。但是相比中國用戶能夠在Google上找到的內容,這些只是九牛一毛。Google還是能讓中國人更多地了解艾滋病,環境問題,禽流 感,全球市場。BRIN告訴我,利潤,在綜合考慮的因素中占的比重不大。他認為Google要想在中國盈利至少需要好幾年。他認為,事實上進入中國市場的 商業考慮並沒有希望中國人能夠好地獲取信息的考慮多。“我們最終決定作出這個妥協。”

  他和起來管理層開始討論哪些妥協他們能夠接受。最後決定是,不像雅虎和微軟,他們不提供中文的郵件和博客服務,因為這樣的服務會被迫使得他們要 審查博客或者要把不同政見者的信息提交給秘密警察。他們還決定不會撤銷現有的,沒有審查過的中文版Google。這樣一來,他們實際上就給中國人提供了兩 個搜索引擎。中國網民仍然可以進入舊版google.com;這個版本提供沒有審查過的搜索結果,雖然敏感的結果最後仍然會帶來一個錯誤頁面,雖然該版本 仍然會很慢而且時不時地被防火牆整個封殺。新版的Google 是google.cn,這一版的內容會經過審查---但是會快得多,可靠而且不會被防火牆阻撓。

  BRIN和他的小組決定如果他們必須要清理例如“天XX事件”的搜索結果,那他們會在搜索結果的頂端放上一個聲明,解釋說根據中國法律,有些結 果被隱去。當中國的用戶查找被禁止的條目,BRIN 說,“他們至少能注意到有東西沒有了,或者至少注意到國家的控制。”這就使計算機專家經常使用的解決方案:信息缺失其實也是一種信息。(Google的法 語和德語版也會顯示類似信息,針對一些支持納粹的網站)

  BRIN的小組還要接受另一個挑戰:如何決定哪些網站要屏蔽?中國政府不會給他們一個黑名單。所以Google的技術人員就借助高科技手段。他 們在中國境內設置了一台計算機,然後設置程序讓該機訪問國外站點,一個接一個地試。如果有站點被屏蔽了,就意味著政府把它視為非法---這個網站就被加進 Google的黑名單。

  2005年12月,Google的管理層在許可證上簽字,正是進入中國市場。他們從來沒有正式地和政府官員坐下來,接受審查協議。他們決定自己先這麽做---然後等著政府的反應。

  中國風暴

  Google.cn 于今年一月27日正式運營,維護人權組織的成員馬上登陸新的引擎,察看它是如何運作的。Google的自我清查非常全面,有關法XX的第一頁搜索結果,都 是反對法XX的網站。Google的圖片搜索,也是很出類似的結果。輸入天X門,你看不到XX和XX,只能看到夜晚的美景還有幸福的中國夫婦在那裏的合 影。

  Google的時機實在選得太差了。Google.cn的做法被代入一個政治語境,和其他在華科技公司的做法相提並論。去年九月,無國界記者組 織透露,在2004年,雅虎把一封用戶的個人郵件交給中國政府。導致SHI TAO,一名商業記者,在把關于政府規範媒體的文件傳給境外網站的時候被捕。他被判入獄10年。接著在12月,微軟遵從政府的要求,關閉了安替的博客。值 得注意的是,微軟的博客服務器甚至沒有在中國;公司有效地遵從了大洋彼岸政府的審查,刪除了位于美國的服務器裏的資料。

  對比這些事件,Google的管理層也許表現得更負責更道德。但是中國問題的風暴在二月席卷了矽谷,Google首當其沖。國會召集了三家公司 進行聽證---一起的還有csico,中國萬裏長城的硬件提供商---立法會質疑了三家公司的做法,Google更是被特別地教訓了一頓。他們質問,一家 以“不要做壞事”為口號的公司為何與中國的審查者合作。“這樣你們的公司就成了中國政府的打手,”JIM LEACH,愛荷華州的民主黨人說,“如果國會也想學學怎麽審查,我們就找你們Google。”

  安替給出的排名

  2 月份,我又一次見到了安替,這時候距離他的博客被關閉已經兩個月了。我們在北京的一間酒吧喝酒。安替還是像之前那樣充滿活力,雖然他有點後悔上次自己所做 的樂觀的評價。“我現在有一點憤世嫉俗。”他的博客被封是因為一篇日志,談到中國一家報紙的主編被炒。他當時呼籲大家抵制該報。這個舉動顯然是越界了。已 經不只是言論那麽簡單,因為安替號召了大家去行動。政府聯系了微軟,要求關閉安替博客,公司同意了。這個舉動召來了大批擁護言論自由人士的抗議,他們指責 微軟甚至在中國政府還沒給出正式的要求之前就屈從了。

  微軟似乎對公衆的抗議已經習以為常。在國會聽證的時候,公司的政府關系總管表達了遺憾。為了挽回顔面,微軟高層指出他們備份了被刪掉的博客日 志,並把他們寄給了安替。安替告訴我,微軟並沒有提及,他們拒絕把日志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他,他們只是刻了一張碟,然後寄到安替要求的美國境內任何一個地 址。微軟看起來太害怕中國政府了,安替苦笑著說,他們甚至不敢通過郵件把被查禁的東西寄到中國。(微軟拒絕對本文發表評論)

  我原本以為安替會很憤怒。但他卻出人意料地很平靜。他把幾家公司進行了道德上的排名,扳著手指一間間的數。他說,Google應該排在最前。它 確實真誠地在改善中國人獲取信息的質量,而且在這樣壞的體系裏希望做到最好。微軟其次;安替顯然對他們的做法不太高興,但他說微軟還是提供了一個好用的博 客工具,畢竟給中國人提供了一個公開發表意見的空間。雅虎排在最後,安替對他們的態度唯有怨恨。

  “Google 做出了妥協。”他說到,有時候妥協是必要的。但是雅虎的行為,卻要被歸到另一類:“雅虎是叛徒,中國人都痛恨雅虎。”安替說,不同點是雅虎把一個不同政見 者置于危險當中,而且很明顯沒有考慮到對人權的傷害。(雅虎沒有做出評論)Google卻相反,他們避免了那些有可能導致人們入獄的服務。安替說,他們雖 然也在審查信息,但他們犯的錯無非是刪掉一些信息,而不是刪掉自己的人性。

  失真的世界

  安替的道德觀點很讓人驚訝,不只是因為對于美國的思維方式來講太過陌生。大多數美國人,特別是多數思考和寫作關于中國問題的美國人,他們的思維 中不存在折中的民主,或者折中的言論自由。一個國家要麽就完全擁護這些自由,要麽就是跌進了集權國家的深淵。但是中國的博客寫手和網民們其實之前早已經在 谷底待著了。從這個角度來看,被審查過的互聯網,已經對中國社會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對于年輕一代來說,網絡把公共言論變成了一種日常行為。這個角度也正是 Google 所接受的。由此引出一個有趣的問題:一個不完美的互聯網能否帶來一個更完美的社會?

  有一位我采訪過的總裁把中國的互聯網問題總結為“失真的世界”的問題。如果那些用Google搜索法XX的人看到的都是反對的網站,他們的世界 觀會是怎樣的? 他們也許會相信Google的權威,假設情況就是這樣。這正是最近國會聽證會上,民主黨代表CRISTOPHER SMITH所擔心的。“關于敏感問題,當Google只是帶給你正面宣傳的信息,那麽 Google在其中就起了協從的作用。這樣就影響了整個下一代---他們會認為,也許我們可以生存在獨裁的環境裏。沒有什麽LECH WALESAS(波蘭革命的領袖人物),民主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對于SMITH來說,Google的邏輯就是妥協的邏輯。就像很多公司和種族隔離的南非 打交道一樣,Google太看重利益,而忽略政治問題。(本月早些時候,Google的CEO在北京見李開複時對記者說,Google去改變中國的審查制 度,實在是很“傲慢”)

  但是也許失真的世界對中國來說還是小問題,因為很多中國人告訴我,他們很久以前就學會了跳過黨的那些虛僞的政治宣傳和媒體控制。中國社科院的 GUO LIANG教授告訴我一個顯著的例子。“哈佛的一些人做了一個關于中國互聯網的調查,我們他們調查結果是什麽?他們回答,我們認為中國政府試圖控制互聯 網。我就一直笑,我說,我們當然知道這個!”Google的審查過濾對GUO來說並沒有什麽值得討論的,一點也不新鮮。

  香港城市大學的教授ANDREW LIH說,大多數中國人抱有一種長遠的眼光看問題。“中國人有五千年的曆史,你現在封一個網站,他們只會想,用不了多少時間,它自己就會回來的。”或者想 想中國那些想方設法登陸維基百科全書的人。最近,維基百科被全面封殺。這些人希望說服維基的管理者能夠建立一個中國政府允許的版本,禁掉那些在中國不合法 的條目。他們說,這對于中國來說其實是好事,特別是那些邊遠地區學校。(到目前為止,維基仍然表示不會創建一個審查過的版本)

  電腦程序的代碼是很靈活的,因此有很多辦法對抗虛僞---讓信息審查這個事實或多或少被大家看到。在開發google.cn的過程 中,Google曾經考慮禁掉和敏感話題有關的所有內容。也就是說在Google中國去搜索法XX,結果是一個支持的站點也沒有,一個反對的站點也沒有。 那樣能帶來怎樣的影響呢?別忘了,當Google推出審查版的google.cn的時候,仍然保留了舊版的搜索引擎。也就是說任何一個網民,只要輸入一個 敏感詞,然後把新舊版本的結果做一個對比,就可以知道黑名單上到底有什麽了。有些批評家甚至建議Google做得更多一點,直接把黑名單在美國公布,讓審 查制度變得完全透明。

  超級女生理論

  當我和李開複在他北京的辦公室談話的時候,有些時候我會感到他的前後矛盾。有一陣他就像一個熱愛自由的Google人,強調說互聯網給了每個網 民以權力。但是下一分鍾,他就更像阿裏巴巴的總裁JACK MA---強調中國人對于引發動蕩不感興趣。在和中國的網絡公司總裁聊天的時候,我一次又一次的聽到這樣的圓圈邏輯:我們不覺得清理掉敏感話題有什麽不 好,因為用戶本來就不會去看那些東西。

  也許他們是對的,用戶是不會去看。但你也能很輕易地反駁說,他們不感興趣只是因為他們被嚇到了。誰會公開地在公共網吧查找不合法內容呢?--- 甚至是在家裏—政府要求每個上網用戶都要登記姓名和電話號碼以便追蹤。政府對網絡的鎮壓甚至有可能變本加厲,如果中國廣大的窮苦農民也開始上網。政府適度 的容忍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的網絡言論。但是那些被腐敗的地方官僚欺壓的農民們都是激進分子,他們對北京來說是現實的威脅。2004年有多達70,000起 抗議活動,其中很多都被強硬地鎮壓了。

  在批評家眼中,Google是將中國網民的期望置之不顧,為了保證市場贏利而屈從于中國政府。李開複的話則代表一種完全不同的信念:互聯網由于 與生俱來的特性,將會逐漸瓦解政府控制言論的能力,為一個擁護民主的社會打下基礎。從這個觀點出發,中國的革命將不會存在“偉人”,也不會存在LECH WALESA式的英雄,激勵被壓迫的同胞,為民主而戰的將是一億毫不關心政治的年輕人,他們在博客上談論他們的約會,他們喜歡的樂隊,電子遊戲---整整 一代把公共言論當作日常習慣的年輕人。

  在我們談話當中,李開複談起了去年的超級女生,一個模仿“美國偶像”的電視節目。和美國的版本類似,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奪目耀人的包裝之下演唱西 方流行歌曲。每一回合,觀衆都可以通過短信選出他們最喜歡的參賽者。隨著比賽進入白熱化,開始了類似總統大選的拉票活動,組織起來的粉絲們建立網站,要求 大家投自己喜愛的歌手。最後的決賽,有800萬年輕人參與了投票;冠軍是李宇春,21歲,學生打扮的她唱了愛爾蘭樂隊 Cranberries的一首zombie。

  “我覺得這就是民主的一次實踐。”李開複說,“大家為超級女生投票。他們喜歡這個比賽---他們上街去拉票。”換句話說,也許這並不是革命。但是這也許是個開始。

  (作者CLIVE THOMPSON是紐約時報雜志的記者,經常報道科技類問題)

 

 來源:中國選舉舆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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